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望 昆 侖
王 族
我已記不清踏上昆侖山多少次了,作為一個虔誠的人,每次似乎都是第一次。
站在昆侖山下,望著那些骨刺般的褐色山峰,我知道,我一面已陷入一座山延綿的生命脈勢,一面卻又被它的博大和雄渾拋棄。
所以,望著望著,就覺得連綿的一群山仿佛是一座山,山山相連,綿亙不絕;它們仿佛無休止地在向著藍天延伸,慢慢地,就離開了沙漠,成了一座山。
雪仍然大面積地堆積在山坡上,山坡上有時呈現一條謙卑的小路,那是羊群常年來回踩出的一條石路,羊在上面走來走去,像干凈的石頭。牧羊人也同樣像石頭,經年累月移動在這條小路上;他們的目光顯得陳舊和渾濁,雪在他們腳下發出清細的聲響,這大概便是這非冬非春的季節惟一的聲音了。如果起風,是卷著沙土的風慢慢席卷過來,除了為一座山留下一些能證明歲月的塵埃之外,再沒別的什么。
昆侖就這樣被集合成了一種寂寞的山國嗎?
而我仍然看見,凹陷在山丘深處的村落和夾擁農戶的土墻同時又被楊樹夾擁,住在里面的人們十分安靜,任那些沙礫隨風。
沙向前涌去,風停之后,他們隨便清掃出一路瘦路。而沙礫在每天的風中依然起伏,每一次風起都將使它們像馬匹一樣疾馳。而人呢,在平靜的生命中猶未還原的是怎樣的心情?
那天,我望得眼睛發酸,心里有空洞麻木的感覺升起,它們游移,碰撞,使我的內心變得郁悶。我再也不能思索了,甚至恍若不可能再產生思想。肩膀有種沉重的失落感,似乎什么都不能再想,什么都不可再得……只有蒼茫之中的空洞壓迫著我,我麻木地轉身想返回。
剛轉身,就與一位維吾爾族老漢打了個照面。他先是蹲著,看到了我,便站起身看著我。我朝他走過去,近了,他表情凝重地笑了一下,用手朝一塊石頭指了一下。
我走到那塊石頭跟前,停下,也沒發現什么。我回頭又去望那老漢,他絲毫沒有表情地走到我身邊,用手又指了一下石頭,說:“石頭?!?/p>
“是石頭呀”,我有點奇怪這個老人。
他再次用手指了一下后邊說:“去年它在那個地方,今年走到了這個地方?!?/p>
我一下子興奮起來,蹲下身細看這塊石頭,它光滑,渾圓,細致的花紋呈現著天然的美。它是怎樣從“去年”的“那個地方”走到“今年”的“這個地方”的呢?
我細細地尋視。
忽然,我看到了驚心動魄的一條痕跡,那完全是一塊石頭滾動時壓出的,似乎還有流水的痕跡;這些欲隱不隱,欲顯不顯的跡象,渾濁而又硬朗,像一張在滄桑中平靜下來的臉。
我由于完全沒有準備,也由于郁悶和空虛,被忽然呈現的、如此驚人的事實給震住了。
我坐在石頭旁邊,再次抬頭向遠處張望——
正前方的群山依然巍然聳立和對峙,猶如用清一色的石塊塑造而成的大型雕刻。被鋪了厚厚一層沙礫的戈壁,已經漸漸向上升起,厚墩墩的,像一件裹住了大沙漠的羊皮襖??展葻o聲地豎起裂口。風挾裹著塵土涌起了漩渦,向眼簾撲來,如湍急的水流,又像陽光稀釋的一種液體,遠遠地,就有一種撩人的快感。遠處,山腳的一條細小彎曲的小河在積雪的反光中閃著白光,它是那么細柔和幼小,卻含有風塵仆仆的銳氣;它被擱置在如此巨大雄渾的背景里,居然清吟曼唱,像一位純情的少女,迎著風沙,還有我的目光,潺潺有聲……
“石頭會走到什么地方?”我問老漢。
“不走到什么地方,”老漢自信得儼然一位考古學者。
“那它——”
“它為了成為昆侖山?!?/p>
昆侖山!啊,昆侖山是被一塊石頭完成的?
我一下子又被震住了。內心充滿大地震般的那種動蕩。
我知道這是神奇的一刻,昆侖山像是伸出了一雙大手,緊緊地抓住了我。除了這塊石頭外,誰還能從赤野千里的昆侖山脈看出它的移動,它已經走過了好多個世紀,所以,它是擁有時間的。它的移動,甚至是時間也不能阻擋的,時間不死,世界存在,它又有何憂?
還有這些走不動的山峰,盡管它們因為謙卑和陳舊不能給你明朗的感覺,但它卻守著腳下的這塊陣地,等著你有一天心境明朗時,才與你對話。它是昆侖山的故鄉,是誠懇的小兄弟;它滿懷祝福,經歷艱苦磨難而終不改忠誠守望的態度。
一座山,長成了啟發你靈魂的箴言。它經歷了時間,并從時間的縫隙中留下母性的感情。從一塊石頭到最終的一座大山,演變了最為真切的正負兩極的美,它真是夠包容,夠概括的了。
現在我身邊的這塊石頭就是昆侖山最初閃光的淚珠。
“媽媽托起初生的嬰兒……”
我在風中癡癡地唱著。我覺得一塊石頭是在為昆侖山唱歌;一塊石頭,有一種細柔,弱小而又堅實的情調在里面。
也就是一座山的形象。
每時每刻,一座山在原地,在一塊石頭上,開始運行。
是昆侖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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